|
yaqi-419 LV4
发表于 29-10-2004 01:25:54
|
显示全部楼层
(15)
我已经两个多星期没跟林雅茹联系了,他妈的,这丫头也真沉得住气,电话也不给我打一个。谁怕啊谁啊,分手就分手,我姚伟杰还没有向女人屈服低头的习惯!这两个星期我几乎都和沈小眉泡在一起,照顾她躺在医院里的老爸,也照顾她悲伤的情绪。
沈小眉的姑妈出于关心侄女的考虑,要自己的女儿这段时间晚上在沈家花园陪沈小眉睡,她女儿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读书,离沈家花园很近,走十几分钟的路就走到了。那排骨美人我见过,长得有一米七四,但瘦得像个索马里的难民,还不足90斤,看见老鼠都会吓得浑身发抖,我想真的要是有什么歹徒闯入沈家花园,不要人家动手,她吓都要吓死。不过好歹能给沈小眉一些心理安慰,我也解脱了,不用再听沈小眉的唠叨和睡沙发了。沈小眉不好拒绝姑妈的美意,尽管心里有些不情愿,但还是接受了排骨美人来给她陪睡的建议,我觉得她心里其实是更想我给她做护院保镖的。
一个星期天的下午,我和沈小眉刚从同济医院探视出来,到对面新开张的一家茶楼喝茶。正边喝铁观音边闲聊的时候,手机突然响了,是主编羊头问我,很急促的声音:“姚伟杰,你在哪里?”我估计羊头找我绝不会有什么好事,不是有紧急采访任务就是要临时改稿子。于是我跟他说我在乡下看农民放牛呢。我有这个嗜好,有时工作累了或者郁闷了,就开着那辆切诺基到乡下去兜风,看看一望无际的原野,闻闻青草的气息,用溪流里清澈的水洗把脸。
“少骗我了!我知道你现在不是在洗脚按摩,就是在茶楼里泡妞,我都听见你那里的背景音乐了,葫芦丝演奏的云南民歌《小河淌水》,对不对?”羊头干笑了两声,得意地说,“还是学学本·拉登吧,要想不被美国大兵活捉,就不要使用移动电话。”
我说羊头求求你啦,让我过个舒坦的星期天好不好?你看我为了杂志社的事业殚精竭虑、呕心沥血,只差没有抛头颅和出卖肉体了,你还时不时地像催命鬼一样把我叫回去,我简直活得了无生趣。
“现在不是你活得了无生趣,是别人不想活了,你必须去救他!”羊头不再跟我开玩笑,语气一下子正经起来。
我愣了愣神,还没完全反应过来。
羊头继续说:“刚才公安局的人打电话来,说有个小伙子想跳长江大桥自杀,现在正坐在栏杆上,谁都不让靠近。长江大桥已经严重塞车,局面非常混乱。公安局的说,那小伙子指名要见你,说想最后跟你说几句话。你赶紧去,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。”
挂断电话,我想了想,好象自己并没有同志的倾向,怎么会有男人要跟我生离死别呢?
沈小眉看我的表情比较沉重,关切地问:“姚哥,事情要不要紧?”
我说我也不知道。我开始起身买单。
沈小眉好奇地说,那我跟你一块去吧,看看你们记者是怎样工作的。别人都说你们是无冕之王,我想看看你是怎样当这个无冕之王的。
我笑了笑说,也好。
我驾驶的切诺基艰难地行驶到龟山附近,就再也插针不进了,堵塞的车辆已经排成了长龙。我跳下车,掏出记者证,跟值勤的交警表明身份和意图,要他帮我把车子移到一边,然后拽着沈小眉就往桥中心跑。
沈小眉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,姚哥,好在我今天穿的不是高跟鞋。
一路狂奔,再层层扒开人群,我终于挤到了一群警察的面前,他们正准备把我推开,我告诉他们我就是姚伟杰,那个要自杀的人要找的记者就是我,他们这才放我过去,同时又问我身边的沈小眉是什么人,我撒谎说是我的同事,也是记者,她才得以和我一块过去。
试图自杀的那个小伙子正坐在长江大桥的栏杆上,他的身子很单薄,桥上风很大,似乎随时可以把他吹下去。围观的人和堵塞在桥上的车辆黑压压的一片,许多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,嘴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。但那个小伙子如一尊入定的佛一般,对外界的这些纷纷扰扰都视而不见。又走近了了两步,我终于认清了这个小伙子。
大约是三天前,他到我们的杂志社来了一趟,前台小姐把他拦住了,问他找谁,他说谁都不认识,就是来找这里的编辑诉诉苦的,心里委屈。我们杂志社经常有这种苦大仇深的人来造访。正好我从大堂经过,前台小姐就把他推给了我。他告诉我他是重庆人,从小就被家里做女孩子打扮,他也一心想做个女人,常常偷偷地搽点胭脂口红什么的,因此没少被别人耻笑。他今年28岁了,在外面打了10年工,积攒了2万元钱,他听说武汉的协和医院可以做变性手术,于是怀揣着这笔钱坐火车来到武汉。下了火车后,他问别人协和医院怎么走,这时有两个男人说他们也是去协和看病的,可以带他去,他果真相信了。结果走了几个小时也没看到医院,有个男人买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,他喝了以后就迷迷糊糊的,躺在公园里的长椅子上睡着了,等他醒来时,那两个男人已经不见了,他身上的两万块钱也不翼而飞。他这才意识到遇见了骗子。他去报警,警察虽然立了案,但也坦率地告诉他,想把钱找回来的希望十分渺茫。他在公园里睡了两天,又累又饿,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。万般无奈之下,他想到了我们的杂志社就在武汉,他一直很喜欢看上面的文章,每期都买,于是一路打听了过来……
我看见这个小伙子虽然长了喉结,但言行举止确实很像女人,声音尖细尖细的,皮肤白嫩细腻,而且眼神中透露出来的那种憔悴和绝望是很难装出来的。
我告诉他,我能帮助他的就是给他一张回重庆的车票钱,我说你赶紧回家吧,以后在外面多留个心眼。他千恩万谢地拿着我给他的200多块钱走了,那是我刚刚从邮局取出来的一篇文章的转载费。他走后,我突然才想起,应该问他晚上有住的地方吗?没有的话我应该安排他在招待所住一晚。但当我冲出大堂时,他已消失不见了。
他坐在栏杆上,也认出了我,泪水哗地一下流了出来。他说姚记者,你终于来了,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,你是我见到的最好的人!
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还没有回重庆,是不是钱不够,不够的话我可以再给他,千万不要因为没钱就想不开。他一听,本来默默地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,搞得那些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。他哭着告诉我,从我们杂志社出来后,他就买了第二天早晨回重庆的车票,因为当天晚上没地方睡,他就在车站附近一个公园里面的长椅子上露宿,但半夜时分,他被惊醒了,三个男人捂着他的嘴巴,把他强行拎起来,带到一片树林里,野蛮地强暴了他。以前在采访中,我也遇到过男人被同性恋者强暴的案例,男性受害者比强奸案中女性受害者受到的身心的创伤更大,也更难治愈。这个小伙子是个渴望变性的男人,身兼男人和女人的双重特征,他身心受到的巨大伤害更可想而知了。
这时,我突然记起痞子蔡的一句话:“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,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。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吗?不行。所以我并不爱你。”
如果那几个强暴这个小伙子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,我一定把他们的阳具割了喂狗。他们会出现在我面前吗?不能。所以我只能让愤怒的烈焰在心底熊熊燃烧。
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我告诉他,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情,永远不要把自己当成世界上最悲惨的人。只要挺过去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雨季总会结束的,太阳总会出来的,面包会有的,房子和汽车都会有的,你要成为一个女人的梦想也终归会实现的。我把当时能够想得起来的一些俗套的励志语言都倒了出来,可是,却觉得这些语言在一个死意已决的人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。
我又指着身边的沈小眉说,你看,这位女孩,她老爸现在躺在医院里,生死未卜,跟植物人没什么两样,她愿意倾家荡产来挽回她老爸的生命。可是你呢,年纪轻轻的,不过就是受了一些挫折就放弃了生的希望,你知道医院里还有多少绝症病人在时时刻刻与死神顽强地抗争吗?其实一个人只要还拥有健康,就说明他还拥有人生最宝贵的财富。只要还拥有健康,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!
那个小伙子苦笑了一下,说,姚记者,你不用安慰我了,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。这些年来,当别人奚落我时,嘲笑我时,当我遇到挫折时,我总是用你说的这些话一遍遍地来安慰自己,可是到头来,我还是一次次被伤害,我看不到希望,看不到前途。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,我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了了。真的,姚记者,我现在觉得死亡一点都不可怕,我坐在这上面,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,要知道,我以前是有恐高症的,连往下看一眼都会头晕,但我现在不了。我内心很平静,我觉得我自己就要解脱了,另一个世界一定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。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,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伤害我,周围的人都在伤害我,只有你在关心我,帮助我,没有一点目的的,我很感激你,要是我是个女人,一定好好地爱你!我要求见你一面不是要听你的安慰,只是想在临走前跟你告别一声,多保重!
话刚说完,那个小伙子猛地从怀里抽出一把尖刀刺入自己的心脏,等我和警察反应过来,想冲上前去制止他时,他已经往后一仰,掉下了大桥,桥上顿时一片尖叫。沈小眉紧紧地搂着我的腰,把头靠在我怀里,闭着眼,嘤嘤地哭泣着,不敢看眼前的一幕惨象。
小伙子掉下去的时候,我看见一张粉红色的小纸片从他口袋里滑出来,随风飞舞,缓缓坠落,我想,那一定是他用我给他的钱买的,从汉口到重庆的火车票吧。
尽管桥下早有几艘橡皮艇在等待施救,但在如此高的地方掉下去,倘若不是奇迹发生,任何人都是不可能生还的,何况他还刺了自己致命的一刀。两个小时后,正在公安局接受询问的我接到信息,那个小伙子的尸体已被打捞出水。
很多日子以后,我仍然时常想起那天在长江大桥上劝说那个小伙子的情景,想起他憔悴空洞的眼神和苍白的面庞,他对生命的绝望和对温暖的渴望,以及那张随风旋转坠落的、从汉口到重庆的火车票。
|
|